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,玉梅从帆布包里拿出两本《农业科技》,翻开书页,里面夹着一张晒干的紫云英标本。篱笆门外,大哥牵着玉梅步入院子,她身穿浅蓝色确良衬衫,红色头绳绑在辫梢,走路时如同河滩上的芦苇在风中摇曳。母亲见状,露出满脸笑容,眼睛弯得像月牙:“这闺女比年画上的还要俊呢!”
大哥有些害羞,耳尖泛红,将两盒桃酥放到八仙桌上。父亲坐在门槛上,悠然自得地卷着旱烟,眼睛随便扫了一眼玉梅雪白的凉鞋,不满地低声说道:“漂亮能当饭吃吗?咱家牛棚漏雨三年,都没钱修呢。”他随即把烟丝轻磕在青砖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玉梅突然站起来,袖口不小心碰到搪瓷缸,里面的金银花茶翻了几圈。她的裤脚上沾着泥点,鞋底的纹路里嵌着碎麦秸。她从书里抽出一页泛黄的图纸,沉稳地说道:“叔,我在农技站实习时学过改良土坯的法子,稻草掺石灰夯墙,比单用黄泥结实。”母亲握着锅铲,愣住了。她没想到玉梅不仅是农校毕业生,还能如此认真地观察梁柱上的蛀虫洞。父亲吐出的烟圈在空中缓缓消散,像一朵即将散开的云。
展开剩余64%那晚,我被尿意憋醒,隐约听见父母房里传来压低的争执声。父亲的声音低沉:“城里姑娘细皮嫩肉,秋收能扛麻袋吗?”他的话夹杂着蟋蟀的鸣叫,“她送的那叫啥礼?破书能换粮票?”月光通过窗缝照进屋内,映在堆积的《半月谈》上。母亲把玉梅送来的书垫在腌菜缸底,书页吸饱了咸涩的水汽。
第二天,玉梅穿上大哥的旧胶鞋,跟着我们去玉米地锄草。她蹲在田埂上,耐心地教我用狗尾草编蚂蚱。那时,我看到她掌心已被磨出了血泡。父亲扛着钉耙经过,步伐微顿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不久,暴雨骤然来临。我们急忙跑到打谷场收麦子,玉梅忽然指着粮囤大声喊道:“快搬走,底下在冒白毛!”父亲迅速掀开草席,发现霉变的麦粒已生出蛛网般的菌丝。去年储存的五百斤粮食,居然在她用书中学到的防潮法子下保住了半数。
那晚,父亲破天荒宰了下蛋的老母鸡。鸡汤的热气腾腾而起,玉梅从手帕里取出一个银镯子,轻声说道:“婶子,这个留给小妹做嫁妆。”母亲想要推开她的手,却被她按住:“书里说草木灰能除去镯子上的黑渍,我试过了……”突然,屋外传来一声闷雷,父亲站起身,从梁上取下了一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钱。他的声音在雨点打在瓦片上的声音中显得格外清晰:“明天去买石灰,把牛棚修了。”
玉梅低头扒饭时,我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水珠,不知道是蒸汽还是泪水。大哥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,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墙上,影像随着摇曳的火光渐渐融为一片温暖的色调。
蝉鸣打破了夏季的闷热,玉梅用碎布头给我缝制了一个新书包。她坐在葡萄架下,踩动着缝纫机的模样,吸引了借农具的村支书的目光。父亲蹲在菜园里施肥,忽然嘟囔道:“读过书的手,果然比镰刀绣花针更灵巧。”母亲在给玉梅整理行囊时,塞进了晒好的柿饼,我听见她轻声哼起了多年来未曾唱过的采茶调。父亲站在井台边磨镰刀,刀刃在月光下闪着银辉,微微翘起的嘴角似乎透露着一丝欣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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